青春小说 女频言情 降魔人幽池·云谲结局+番外小说
降魔人幽池·云谲结局+番外小说 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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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莎

    男女主角分别是鹿灵李莎的女频言情小说《降魔人幽池·云谲结局+番外小说》,由网络作家“李莎”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在工作中,我每日都能接触到形形色色的各种人。我时常在想,人的漫漫一生中,做得最多的事是什么。收到学生李莎的新文,又惊又喜。在灯下,细细翻阅,发现自己最喜欢的是《云阶篇》。明明人这一生,宛如草木的一生,要遵循自然发展规律,众人众生,循环往复,才可做到生生不息。可是,“善可渡人亦可渡己。”此时,心存大善的云阶大师始终相信师父没有骗自己。于是,他心系百姓,忧愁苦楚,哪怕泄露天机逆天而行,他也愿意独自吞下天谴的恶果。那些上门求助的人,倘若只是祈求一菜一蔬,片刻的温存与转机,想必,云阶大师也会持续善良下去。可是他却忘了,人类只是动物,哪怕是高阶的动物,也是最危险的动物,在他们看来,能知天命的云阶大师可手摘明月,可颠倒红尘,只要他们提,只要云阶...

章节试读


在工作中,我每日都能接触到形形色色的各种人。我时常在想,人的漫漫一生中,做得最多的事是什么。
收到学生李莎的新文,又惊又喜。在灯下,细细翻阅,发现自己最喜欢的是《云阶篇》。明明人这一生,宛如草木的一生,要遵循自然发展规律,众人众生,循环往复,才可做到生生不息。
可是,“善可渡人亦可渡己。”此时,心存大善的云阶大师始终相信师父没有骗自己。
于是,他心系百姓,忧愁苦楚,哪怕泄露天机逆天而行,他也愿意独自吞下天谴的恶果。
那些上门求助的人,倘若只是祈求一菜一蔬,片刻的温存与转机,想必,云阶大师也会持续善良下去。
可是他却忘了,人类只是动物,哪怕是高阶的动物,也是最危险的动物,在他们看来,能知天命的云阶大师可手摘明月,可颠倒红尘,只要他们提,只要云阶大师肯,什么都唾手可得。
他们野心蓬勃,哪怕已经身陷囹圄,可还是想东山再起,想长生不老,羽化成仙,想貌若潘安,想富甲一方,想做仰之不及的人上人。
他们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欲望。
云阶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无需多言,就能将对方心中的猛兽捕捉殆尽,一点点亲眼见证了世间的丑陋和俗透。
可为了宣扬心中的善啊……云阶大师也曾徘徊过,彷徨过,犹疑过,却还是坚持下去。
人们佯装地虔敬簇拥,信奉他如若神明,门庭前的车水马龙,勾画出盛大虚幻的海市蜃楼。
命运的沙漏被重新流动,那些人的人生开始洄游,好像一切都很崭新,可是,强行拥有不该拥有的,本来就是虚空,就是捕风。
而怡城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就如一场狂风骤雨,顷刻间颠覆云阶大师的所有认知,过境之后,只剩一片狼藉。
曾经万般对他人好又怎样,那些从前无根无蒂对他千恩万谢的人,都成了向他举起锄头的恶徒。他的善,从来没被善待过。
此刻的云阶大师千人踩万人唾,下场何其潦草。他终于发现,自己的美梦与热望是多么可笑。他又多么可笑,明明他也知“有人便有恶,有心便有魔”,他日日俯视众生,能看穿天命,却始终看不透人心。
又或许,他早就看透了人心,只不过他的天真与单纯,多年与世隔绝的清苦修行,让他执拗地相信,他的大爱最终会引导人们向善。
只是,云阶大师却忘了我们是人。
而他,也仅仅只是人。
怡城的瘟疫,是云阶大师心中的郁结,它凝结成疤,没日没夜提醒着他的可笑与荒唐。
于是,云阶大师从一个极端迅速走向另一个极端,他的风骨,他的寂静,他的清冷,他的净植翩翩,都荡然无存。他开始肆意拿捏人性,玩弄命运。反正那些人类急功近利,好走捷径,为达目的什么交易都愿意做,不如他顺应而为,替天而行。
他清醒地,迅猛地,任由自己走向沼泽深处,走向暗黑的夜,亲手放出了心中的那只猛兽。
又或许,从最初,在他用天机来扬善的时候,他心中的猛兽就被放了出来,只不过他掩耳盗铃地一路行走,自欺欺人着罢了。
他瞒过众人,甚至瞒过了自己,却不承想香缇一语击中,道破了他心中的恶,劈开了他的真面目。
原来,他在俯视众生,用反噬来惩罚众人的同时,却忘记了低头窥视自己的罪。
他强改天命,纵容人类欲望,揭露人心至暗心理,他下审判,甚至他杀戮。
他是修行者,明明应该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可他修行了小半生,最终却选择肆意放出野兽,践踏一地的凄美蔷薇,任凭野兽攻击他人,也任凭自己奔向了毁灭和灰烬。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轻叹一声可惜,到底云阶大师也只是个人,连他都不能幸免。也不由赞叹李莎写故事,写虚构,写幻想,却也写尽人生百态,写透众生真实。
因为,活在这世上,我们每个人也都不曾幸免过。我们穷其一生,做得最多的事是填补欲望,也用理智和恪守与它们苦苦对抗斗争。
可又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同时拥有优根性和劣根性,我们才鲜活、立体、多面、高维度,我们才被称之为人。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只猛兽,只是或许我们都应该学会懂得,事事小满即可,拥有的都是侥幸,失去的都是人生,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在得与失之间,都感恩馈赠,感激命运降临。
如何才能驾驭住心中的老虎,能轻嗅蔷薇,是我们一生的功课。
只有这样,步履不停的人生才能明亮轻快许多。
北京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
毛利华



夜色如墨,似一块深邃的黑玉。
微微光泽中,一名少年悠然漫步在铺满青色石阶的小路上,他却不是一路游玩而来,是连日赶路,又途经陡峭山峰才换来此刻不疾不徐的步调。
天亮前,他便可抵达古月城。
那是他儿时来过的地方。
一别二十载,此次折返,只为见一故人。
他困乏的眼眸在眺望到夜色中的城门稍稍清明了些探手拿出腰间的葫芦酒囊仰头大口饮酒,背擦拭唇边水迹时,面无表情的脸上似溢出一抹极淡的笑意。这是他能表现出的仅有的喜悦,即便他内心悸动不已,可他感受不到那情愫的来处,亦不知该如何表现得清楚,他从未体会过悲欢喜乐的滋味。
“师父……终于要见到您了。”他沉声道:“我见过云阶大师了。”
他再次抿了一口桂花酿,把酒囊重新塞进腰间,稍稍整理一身墨紫相间的衣裳,脚边赶路的泥泞轻轻一弹,泥尘各归处。
这时,两边的芦苇丛突然传来异响。
幽池微微皱眉,他知道,这是唯有他能听到的异响。
待他看向右手边的十米开外,两根芦苇被夜里妖风摇晃得频率各异,似有速度极快的游物穿过。
不过是眨眼工夫,那游物便蹿到了极远的深处。
幽池微微眯眼,他通过黑气的浓密可以判断得出,那应该是还算新鲜的恶鬼,其怨气聚集绝不会超过七日。
在夜色和芦苇丛的双重保护下,它很快就遁隐不见。
而它的方向,正是古月城。
“巧了。”幽池蹙眉,脸上无喜无怒,只低声道:“师父曾说过,这世上的人,世上的魔,都有其命运,有其归处,不能提前妨碍,此乃命数也。”
这话刚落下,幽池便找了一棵树,纵身一跃,轻巧地攀上那枝头落定,黎明前的夜风承载思绪入梦,月光背过身去迎来第二天的日光,像此前的二十四年般再次照耀大地。
待到隔日天色蒙亮,树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听说了吗?古月城昨夜死了人!”
“哎呀,消息都传开了,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娘子本来一大早要回娘家的,现在硬是要我陪着去才行!”
“听说死去的这位是个隐居的酿酒人……”谁曾想树下突然跳下来一少年人,幽池出现在他二人面前时,将他们吓得不轻。
他们是这古月城外住着的村民,正要往古月城内赶去,正说着晨早所闻,没发现经过的树上有人。
“妈呀!”两名村民连连后退,待看定面前是个清秀少年,二人才不约而同地长吁一口气,其中一圆脸胖身的小生没好气地翻白眼,脸上的肉跟着震颤几分,不满地抱怨道:“你这后生从哪儿冒出来的!可知人吓人会吓死人?”
幽池略一抱拳,嘴上道了声歉,便问他二人道:“死者现在何处?”
另一个瘦脸高个的村民驼着背,将幽池上下打量,答非所问道:“听你这口音,你是外地来的?”
幽池点了点头:“是。”
“莫非你和那酿酒人是熟识不成?竟这般紧张。”
幽池脸上并无波澜,他看了看面前二人,再次问道:“你二位方才说的那人如何死的,死状如何?死者现在何处?”
圆脸小生警惕地看了一眼幽池后背上的长剑,拉过瘦脸村民匆匆离开,一边走一边嘀咕着:“这不是要进城去看看嘛,你若好奇,你也进城自己去看,我们可不知详情。”
他们神色紧张,言语含糊,令幽池的心头漫过异样情绪,他觉得事有不妙。
小半炷香。
幽池赶到古月城内的七成巷内。
平平无奇的卖酒铺两侧种着几株桂花树,此般时节并非盛开之时,树枝上的黄金也稀疏变少,香气却仍然芬芳,门前挂着的白联花圈示意此处有人辞世。一群人围在前处哭哭啼啼,面色哀苦,个个身着素衣,哀叹着酒铺老板去世的急迫。红木棺材还没封棺,安静地躺在店铺正殿,四周并无官差,也没有看到魔气笼罩。幽池拨开人群走上前去,看到棺材里的人,不由地低声唤道:“云阶大师……”
死者竟不是别人,而是他要来古月城见的故人。年少时的一面,岁月更迭这许多年,他没有半分老去。
又或者说,在幽池年少时,云阶大师已提早老去。
他白发两鬓,脸上沟壑纵横,和白发不相称的黑眉下本是一双看尽先机洞察一切的眼眸,他曾经用这双眼眸温和地看过自己。
如今……却只能永远地闭上眼睛。
然而,此时的云阶大师面容安详,身上也未有半分尸臭。
幽池不敢相信,自己千里迢迢赶过来要见的人居然就这样错过。
云阶大师明明是立于时间之外的人,明明是超越生死的存在,为何会……
“少年人你可是老冯的亲眷吗?”七成巷的住家里有一位长者见幽池久久伫立在棺前不肯离去,便拄着拐杖走过来关切地问道。
“老冯?”幽池怔然地抬起头。
“这棺中人,正是老冯。怎么,你不认识老冯?”长者嗓音暗哑,眼窝深陷,他望了一眼棺材里的人,又疑惑地看着幽池那张陌生的清俊面孔。
幽池意识到长者口中的老冯便是云阶大师,缓缓点头道:“我是冯老爷的远房侄子,来得匆忙,不知他竟……敢问冯老爷死因是何?”
“唉,老冯是在睡梦里死的,大夫说了,他怕是喝酒醉死在梦魇里的。”长者惋惜地摇头,兀自说道,“老冯酿的酒极好,我们七成巷里的人都爱买他酿的桂花酒。然而酿酒的却把自己醉死了,真是骇人听闻啊……”
幽池拧眉,浓密的睫毛微垂下来,覆住眼神里的震惊与错愕。
喝酒而死?
不,没有这个可能,云阶大师的死一定另有原因。“你们聚集在这里干什么?嗯?这里也有人死了吗?都让开、让开!让开让开!”
幽池出神间,蛮横无理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
只见几个身穿制服的衙役佩剑踏步而来,一把撞开幽池,俯身查看起棺木里的云阶大师。
幽池后退两步,发现他们丝毫不顾及死者的体面,围着棺木并无尊敬,令幽池情不自禁地上前去阻拦。
贵生恶死,云阶大师只是肉身尚存,而非真的无感。
他们这样,实在无礼。
谁料衙役忽然疑惑地道:“哎?没被挖去心脏?正常往生?”
“嗯……是啊,别的地方也都没缺没少。”
“如此看来,应该跟我们的案子无关……”
幽池怔了一怔,询问起其中一名衙役:“敢问官爷此话何意?莫非是此处有人被挖了心吗?”
衙役扭头,看到是一个脸生的少年人,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去去!衙门的事儿岂是你这种无知小儿能打听的?!”
他们一群人疾风而来,又鱼贯而出。
刚才受到惊吓的围观百姓见状,彼此感叹了几句后各自散开。
方才问幽池和云阶大师是什么关系的长者,见幽池还愣在原地出神,好心地过来,用拐杖敲敲地面,说道:“少年人,既然你是老冯的远房侄子,那你就随我们一起给他入殓吧。不过,你祭拜完要赶紧离开。古月城……不宜久留啊。”
长者意味深长地叹息,幽池心中暗暗道:此处的确不宜久留,既不安生,又危机四伏。
听百姓们的议论,这古月城两个月前就开始死人,平均七日便死一个,死者死状诡异可怖,不仅心被掏走,身体又瘦如骨柴,连眼球都突出眼眶。
衙门出动所有衙役捉拿凶手,一晃到了现在,连半个人影都没抓到。
大家众说纷纭,觉得这并非人为,而是邪祟。
幽池不由得联想到自己进城之前看到的那团黑气。不过,那黑气时间不过七日积怨,和这个杀人邪祟似乎不是同一个。
而到了晚上,古月城的规矩是入殓上山要到夜幕降临时。
原本也不打紧,但现在古月城出现了不明死人的事情,且都是在晚上遇害的,长者安排的抬棺人就逮着幽池这个远房侄子提出加钱。
“我们可不想抬上山后自己下不来了,这可是冒着被掏心的风险办事儿,你不加钱说不过去吧?”
“说的是啊,你叔叔酿的酒我们也喝过,看在平时的交情,也是不想他错过入土为安的时辰。”
他们几个壮汉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明里暗里地逼幽池额外再给十吊钱,而抬棺上山平日只要一吊钱。
面对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说辞,幽池只是平静一句:“我的确没钱可以给你们。”
沉默半晌后,只好把自己盛酒的葫芦从腰间取下:“不然,我把这个送给你们吧。”
几个壮汉愣了,打量他手里不起眼的葫芦,冷笑一声:“臭小子,你耍我们呢?”
“你若真有诚心,就把你的那把宝剑抵给我们,或许还能卖几个钱。”另一个壮汉指了指幽池背后的长剑。
幽池平和的目光迅速凌厉几分,他虽然仍旧一脸淡漠,语调却格外坚决道:“唯有这个,万万不行。”
葫芦酒囊是灵物,里边的酒水只要放上一点,便会不断再生。
他为了云阶大师才割爱出来,想着等赚到钱再把酒囊赎回。
而长剑是自小佩戴,师父所予,绝对不能离身。
可就是因为他的拒绝,令几个壮汉断定了他毫无诚意,即刻摔凳子走人。
老者在这时拄着拐杖,踉跄地追在抬棺人的身后喊着:“各位留步,各位请留步……”
等他追到门口,几个抬棺人早已没影。老者忍不住哀叹一声,回头责怪幽池道:“你这少年人,怎就这般不知变通呢?竟是没有常人该有的人情味儿不成?眼看着天就黑了,你要如何把你叔叔运上山呀!”
幽池神情淡漠,的确是毫无人情味儿可言的一张脸。他不仅没有丝毫慌乱,反而冷静地说道:“老人家,无须担心,只管告诉我上山的路即可。”

不名山。
古月城西处。
之所以称不名,是这座山除了安排坟墓便再无其他用处。如此依赖,也便不必取名,久而久之成了无名的不名山。
只要穿过一片荒废的乱石,便可看到一条通往山上的幽深小径。
崎岖蜿蜒,犹如女子的长辫,一不小心就会打成死结。
抬棺人走了,幽池用木板推车,将云阶大师推到山下。
待入夜之后,确认周围无人,他施法将棺材直接送到半山腰。
施法既毕,幽池肩膀上的火形胎记灼热起来,像几百根针在扎他,而待他想要伸手去碰时,那胎记又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就好像刚才那般痛楚只是他的幻觉。
但幽池深知这不是幻觉。
这种灼热的疼痛感在近两年频频出现,且出现的频率似乎越来越多,这个胎记,从他有记忆起便存在了,随着岁月流逝,已从豆状般大小慢慢变大,如今大约有三只手指宽。
似火焰,又似三道流水。
师父说过,降魔道人的法术只为降魔才可施展,平时他们只是这芸芸众生之中微不足道的普通人,只是这世间尘埃里的一分子。
而这胎记,也与他失去的七情有所关联。
七情……
幽池轻轻叹息,他思至此,朝师父所在的方向,跪地长拜道:“是徒儿有愧于您,师父。”
他没有遵守和师父的约定。也许就是因为他的失信,才久久无法寻回七情。
入夜。
远处的城内,水岸见鱼灯,火光如繁星。
长风轻袭,半山腰的罗汉松在暗夜中摇晃摆动,约莫能盖下两间屋舍的平地,竖着很多灵碑。待云阶大师的棺材在这里放上一夜后,隔日便要同他们一样,刻上名字和年岁,印上往生的记号。
所谓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明曰常,知常曰明。
说的便是人这一生,宛如草木枯荣。
众人众生,循环往复,才可做到生生不息,当死是一种生,便不必介怀肉体的归于安静。
幽池在云阶大师的棺材旁以手臂枕着头,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等到云阶大师入了他的梦。
梦里,云阶大师仍旧是初见时的道骨仙风,他白袖风华,姿容出尘,像儿时那样唤道:“池儿,你师父近来可好?”
幽池恭敬地朝他合拳鞠躬,颔首道“师父很好,只是他近来不便出门,便要我代他向您问好。”
云阶大师微微点头,眼中含笑,望着幽池颇为感慨:“池儿啊,你师父在你这个年纪,可不如你沉稳内敛。你将来的成就必定高于你那玩世不恭的师父。”
幽池被如此称赞,心情是喜悦的,可是却也不知该如何表现出来,他失去七情后便无法体会自己的心境,甚至连问话都极为直白,只管直言道:“大师,您究竟是为何而……死呢?”
云阶大师笑而不语。
幽池见他不答,踌躇片刻后,再次开口问道:“大师,我这次来到古月城是想向您请教我的命数之事,还请大师相告。”
云阶大师拂袖侧身,轻声叹气。
幽池担心他会离去,赶忙上前拦住其去路。
“预言预祸,善行善之,自以为傲,却是干预人事,泄露天机。渡人不能渡己,医者不能自医。回首相望,唯有一颗正道之心可勉强自诩,现如今也不过是尘土各归处,一切渺云烟。”云阶大师的侧脸稍稍转向幽池,身前出现的白光越发强烈,似一团银白火焰,要把他半边身子都给吞噬了。
他凝视着幽池的眼睛,沉声问道:“池儿,你可愿听一听我的过往?”幽池自然是点头,可梦却在这时醒了过来,他猛然坐起身,手里竟多了一本竹制书简。
此色天色大亮,幽池环顾四周,鸟鸣山更幽,天边的流云慵懒地穿过密林,几只蝴蝶在右手边不远处扑翅飞旋。而幽池身旁,是破裂的棺盖。他一惊,扭头一看,云阶大师的棺材竟被打开,幽池赶忙起身望去棺内——与梦里不同,大师的头发花白,脸皮如枯木,昨晚还完好的身形如今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仿佛下一秒就会灰飞烟灭。
“这是被自身功力反噬的模样……”幽池想到云阶大师在梦里曾说,他被预言所成就亦被预言所耽误的一生。幽池忙把书简打开,迫切地想要看看云阶大师在书简上留了什么给自己。
书简绳结打开的刹那,云阶大师的尸身随即化为齑粉。
风吹过,齑粉起,像一缕青烟不留下一簇烟尘。
云阶大师存在过这个世上唯一的痕迹,也没有了。
幽池默默地低下头,看向书简,这上面写的是一个阵法。
由四十九颗牙齿布置而成。牙齿的磨损程度各有不同,分属于四十九个主人。关于他们的生平皆有记录,每个人的人生自然是各有不同,不过相同之处则是他们的生辰八字原本都是长寿之人,却都陆续死在了上个月。
如若他们的所困不按照云阶大师给的解除之法,或许都能如自带的福气平稳安逸地度过这一生。只不过……他们都没有抵抗得过人性的恶。
幽池没想到,自己所敬仰的、师父口中为苍生谋福祉的云阶大师,这最后的秘密竟是如此——他竟用了这四十九个人做换命之术。
正幽池还沉浸在对云阶大师的错愕里,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略显仓皇的少女的声音:“喂,我说……喂!”
他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绑着两个长辫的少女正挡在他面前,她姑娘,身着红衫,肩上背篓,手里拿着一把铁锹,正眼神不善地瞪着自己,漆黑的双瞳毫不掩饰愠怒之意。
见幽池面露困惑,这少女更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高声道:“你个缺德鬼,居然挖人家坟、开人家棺!你简直不是人!”
“姑娘,你误会了。”幽池站起身来,试图解释。
“你别过来!不然,就吃我一记铁锹!”少女虽生得一张娇俏灵动的脸,但眼神凶恶,语气也不善,压根就不听幽池的解释。
可幽池还是朝她走了过去,少女瞪大了眼睛,竟没想到自己碰到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硬骨头,又担心他会伤害自己,真就举起手里的铁锹往他头上砸去!
幽池灵巧一闪,又顺势一个横扫,将她欲踢来的左腿拦了回去。
“呵,还是个练家子。”少女怒极反笑,双手叉腰,只见幽池把一旁的棺材盖拿起来,回到棺木身边把它盖好,然后又慢慢走到一旁单膝跪地捧起一撮土,用衣服兜起,再打了一个结扣。
幽池转过身,见那少女还不依不饶地瞪着自己,便出声道:“姑娘,想必你是误会了,他是我的叔叔,我怎会对他不敬?至于你看到的……我自是无法同你解释,或许有朝一日你会明白。”
“你这是什么鬼话?”少女嗤之以鼻,“你这愣头青,当我傻的吗?告诉你,我鹿灵可不是在深闺里长大的姑娘,断然不会被你这种假话糊弄到!我在古月城里这么久,什么牛鬼神蛇没见过?像你这样来损阴德的真是少见!还有,你身上的剑,你手里的书简哪儿来的?你腰间挂的那什么,是不是都从人家棺木里偷来的?!”
幽池只觉自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鹿灵见他不言语,还板着一张脸孔,顺势提议道:“那既然你说我误会,好啊,你愿意跟我去见官,我就相信你是清白的!”
她心中暗暗想着:这家伙看上去白白净净,眉眼和善,但武功不俗,那么大一个棺材盖说拿起来就拿起来,还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硬碰硬不占优势,那还不如用激将法。
幽池迟疑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鹿灵反而有些怔然,她原本是随口说说,竟没想到这家伙真的会答应。莫非是想半路逃跑?还是真的不懂人情世故?
接下来,幽池便带着云阶大师的骨灰跟着这位姓鹿的姑娘下山去了。
幽池注意到她的背篓里都是草药,有紫苏、大青叶、车前草,甚至还有灵芝。看样子是一个医女,又或者是家中从事医药馆。
但刚才她挥过来的铁锹和踢腿,那力道又不像是医女……
鹿灵时不时地要打量着他,是防止他逃跑,这一次,恰好对上他视线,便作势扬了扬手里的铁锹,高声质问:“你看什么?不许看!”
该不会除了缺德,还是个色鬼吧?!
鹿灵黑如玛瑙般的大眼睛充满戒备,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幽池却是一脸的平静无波,他既不恼,也不气,倒是有一些不知所措。只因他感受不到鹿灵的情绪,他尚且不知七情是什么滋味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下山行路,身形高挑的幽池自然显得更加高大,四肢纤长体态轻盈的鹿灵在他的衬托下则显得格外娇小。
鹿灵心道:老爹说过,这种伪善的坏人比凶神恶煞的坏人更恐怖!
“换位置,你走前边,我走后边!”为了避免幽池偷袭她,鹿灵要求他走前边。
她都计划好了,若幽池真想逃跑,她就从后边一个飞扑过去,死死地擒住他的脖子,总之,休想从她眼皮底下逃走。
而为了尽快下山,幽池乖乖地按鹿灵说的走在前边。
就这样从不名山下来,折返回了城里。一路上,幽池的脚步都保持匀速,鹿灵盯着他的背影观察许久,觉得这人好像没有人情味儿似的。
做了坏事的人这么淡定?是仗着衙门里有人?
莫非真如他所说,一切都是误会?
鹿灵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开始向他打听起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听你的口音可不像是本地的。”
“我叫幽池,昨天刚到古月城。”
“哦,就说你是外乡人。那你是从哪头来的呀?”
“四海为家,白露做被。”
“你来古月城干吗来了?寻亲探友还是定居?”
“寻故人。”
“那你……哎哟!”
鹿灵光顾着问幽池,根本没注意到脚底的石头,这一脚踩空不说,还崴了脚踝,痛呼出声。
走在前边的幽池转过头,不动声色道:“多看脚下,少说些话。”
鹿灵气呼呼地瞪着他,无话反驳。
她怀疑自己会摔倒是幽池所为,但委实没有证据,只好先算在他头上,找机会算账。

鹿灵押着幽池来到衙门,正巧有一道长从衙门里走出,险些与幽池迎面相撞。
待到幽池定睛一看,他身上没有半分道长的装扮,更像是一个简朴的老人家,素淡的麻衣裹身,腰间黑色束腰上挂着一对银环,面目和善,花白夹灰的头发梳盘成髻用一根木箸固定,脚下的一双黑色布鞋沾满尘土,看着约莫六十有余。
幽池感应到他身上的修为气息,断定他是个修道者。
短臾擦身之际,幽池与那道长互望彼此,虽匆匆一眼,却各怀心思。
“你磨蹭什么,快进去!”鹿灵推幽池入衙,又拦住一名衙役同他说明了幽池在不名山上做的缺德之事,本想着那差哥可以接管,她就可以回铁铺。
然而衙役听后,只是对鹿灵摆手道:“鹿姑娘,你赶紧回你铁铺去吧,别来我们这儿捣乱了,城里已经死了十二个人了,这杀人凶手还没抓着我们正心急如焚呢,刚才又有疯老头跑来胡言乱语……唉,您就别再给我们添乱了!”
幽池一听这话,上前道:“那老者说了什么?”
衙役一愣,打量一番幽池,极其败坏地斥责道:“有你什么事啊!去去去!”
鹿灵还在和衙役喋喋不休:“衙差大哥,这杀人凶手要抓,这刨人棺材的也要抓啊——”话未说完,就感到耳畔一阵冷风拂过,鹿灵朝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大喊道:“喂!你去哪儿?!”
彼时的幽池早已运用内功瞬移离开,鹿灵的声音甩到几丈后。
而他重新出现的地方,叫无界阁。
这里是人界和魔界交错之地,在这个犹如巨大的天井下面,陡峭岩壁,黄土深深,圈着无数秘密,如同游走在人间之外的另一世界。此处人魔混杂,水流无声,仰头望去,那不到十方的天犹如一道戒尺,戒尺之外是规则框死的人间,魔道之人不可乱来,在这戒尺之内则没有规则,天下任何想象得到想象不到的交易皆可在此发生。时间在这里有新的算法,交易不分白昼地进行着。
幽池站在山涧入口,无界河端,不远处,一泛小舟袅袅而来,它的船头无法劈开水流,宛如滑行在水流之上。划桨的瞎眼壁虎冲幽池抬了一下尾巴,招呼道:“幽道长,你好久没来了。”
上次幽池来的时候,他是上身为人,下身壁虎,这次则是上身壁虎,下身为人。
他乃撑船渡人,迎来送往这无界阁里的每一个进来和出去的人。
“近日可曾有人来交换内丹?”幽池自是不懂寒暄,只管开门见山的说。渡人悠悠然地说:“不多不少,正好十二颗。”
壁虎眨了眨另一只没有瞎的眼睛,随后便一言不发。
幽池顺势跳上船,看穿壁虎的心思,道“老规矩,情报换炼丹。”
船身悠悠,壁虎嘿嘿一笑:“好说好说,幽池道长坐稳些!”便载幽池往无界阁深处而去。
衙役说已死了十二个人,百姓又道每隔七日便死一人。如若他没有猜错,这乃是执念加深的妖祟欲拿人做内丹大法,褪去魔气显化人形的缺德之事。杀人取心,化为内丹只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要到这里来换可换之人的皮囊。
因为人间皆登记在册,若她凭空多出一个人,很快就会被发现身份作假。
唯有来这里换本来就存在的皮囊和名册,才是最稳妥的。
无界河的水流流而不漾,倒映着幽池的身影,也倒映着上方的十二弯拱形桥墩。桥墩上走的是妖魔鬼怪,桥墩下送的是人。
阳关道,独木桥,各行其道,各得其命。
壁虎带幽池找到阁内藏书,跟值班的小花妖眉来眼去了一番,紧接着给幽池调出了画像:“喏,便是她了,柔伽。”
画像上,红狐极为美艳,一双丹凤眼犹如人眼,藏满悲伤,嘴角带血,身姿羸弱,特别醒目的是她的三条断尾。尾根有三条,可以想象她若是没有断,三条又大又长的尾巴该有多美。
画像之下是她的名字、生辰,以及记录了来无界阁交易的次数。
幽池不禁蹙了眉,嘀咕道:“她来这里交易了三次?三次都是交易内丹……”
壁虎吸弄着鼻子:“是啊,一看便是为情所困,执迷不悟。也不知这情爱到底有什么好的,哼,来这儿的狐狸多半如此。”
他在这里待了有数不清的年岁,修为也讲究一个缘分,修炼总修不到可以出阁那天,他索性不强求了。于是在这无界河上成为旁观之人,看尽交易中的人性妖性,倒有自己的一番不屑和见解。
“男女和合,天地法则。万物归一,无拣择好恶,万般抉择,只随其心。”幽池合上画像,递还给壁虎:“再说,也不见得便是为情所困,多谢。”
壁虎又吸了吸鼻子,不与幽池争辩,摊开右手示意给自己的炼丹。
幽池从腰间拿出一颗放到他手心,着急要出无界阁。
壁虎提醒幽池道:“幽道长,她已杀了十二人,内丹已换。不会再杀人了,你着急什么?”
“我得尽快找到她,劝她放下执念。”幽池坐在小舟上,看着船身破洞,无界河水却不会渗洞入内。河水尚懂不会流入不该去的地方,往往人和魔却要做着不该之事。
无界阁可以帮他找到她的前身,但不能找到她现在的踪迹。
此时的柔伽已修炼成了一真正的凡人,她虽隐匿在人间,可其罪孽却并不会隐匿。
回到天井之上,幽池望着热闹的市井,想出一法子,茫茫人海主动去找一个用脱胎丹隐匿了的人,不如让她主动来找自己。
脱胎丹的特效是服下后十二个时辰内魔气尚存,而柔伽去无界阁的时间正好是昨晚的子时。
幽池做法,布了一个幻阵罩住整个古月城,今晚子时柔伽发现自己不能真正成人,一定会回到无界阁质问脱胎丹为何会有问题。
“幽池!”
幽池刚念完咒语,肩头一记掌力重落,吓了他一跳。
他转过身去看,竟是鹿灵。
“怎么?看到我很惊讶吗?我问你,你方才跑去哪里了?”鹿灵质问起幽池,抬起手指着他连声数落:“是不是觉得除了你之外没人会轻功啊?我告诉你,不管你去到哪儿我都能追到你,我可不是在和你吹牛!”她那双漆黑的杏眼再如何凶恶,也还是掩饰不住娇俏。
幽池若无其事般地扫她一眼,只道:“衙差不是说了不抓我吗?你还跟着我作甚?”
“你——”鹿灵突然凑近幽池,嗅了嗅,惊呼道:“你身上有妖气!”
幽池睁了睁眼,似有一抹惊色。
鹿灵自顾自地继续道:“还是和那么多脂粉味混在一起的妖气,看来你不仅缺德,还很好色啊。”
幽池也赶忙嗅了嗅自己的身子。
鹿灵则是双手抱臂,更加确定自己的看法,她那混蛋老爹的身上时常出现这不检点的气味,她再了解不过了!
可幽池像是懒得同她辩驳,转身间丢下一句:“随你如何说,你若能跟上我,跟跟看便是了。”说罢,幽池便再度踏风离去,快到子时的时候,幽池再次折返无界阁。不想鹿灵这次竟也真的跟着他一同到了无界阁。
当幽池看到跳下天井,旁边的尾巴依然还在时,脸上的错愕倒是极为明显了。
接下来,他故意用了幻步,这可不是鹿灵极好的轻功便能追上的。
但鹿灵飞快地跑起来去跟,想来幽池那张无喜无怒的脸总是令鹿灵觉得有趣,恨不得多几次捉弄他,也想看一看他究竟是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二人你追我赶地博弈了一阵子,幽池终于停下身,略有嫌恶地问她:“还不走?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会后悔的。”
鹿灵大言不惭道:“我鹿灵不识字,不懂后悔两个字长啥样。”
待看到渡船的壁虎时,幽池慢悠悠地看向鹿灵,师父总说他过于憨厚,想象贫瘠,如今他倒是觉得的确如此,因为他试图想象出下一秒某人惊恐万分的模样。
“哇……这地方,好有意思。”鹿灵望见壁虎的瞬间呆住,直到竖着猫耳的人从一旁经过,抱着脑袋的无头人、多手多脚的蜈蚣……她歪歪脑袋,震惊过后是犹如发现异世界般的新奇。
幽池抿唇,一脸淡漠。
鹿灵笑他总是板着一张脸,像是没有七情六欲的木头人。
幽池顺势说道:“我的确没有七情。”
鹿灵眨眨眼,没再说话,只怕自己再说多伤了人。
好在幽池也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告诉鹿灵,他在等一个人,准确地说是在等一个入魔的妖祟。
鹿灵兴奋地同他一起等待。
初见她时,幽池从她身上并无寻到其他身份,也未发现她有何特别。可是她却能跟他下来无界阁,又能对这些魔怪之事毫不生惧。
于是,幽池忍不住问起她的事来,她说她自小和打铁的老爹相依为命,从没出过古月城,也从没接触过妖魔修道之事。
“所以才会觉得异常有趣……不过话说回来,你竟是个修道之人啊?那看来今天早上不名山的事全是误会喽?”鹿灵笑嘻嘻地抬起手掌,捶了他一拳。
不想下来无界阁,倒是让她褪去了对他的误会和偏见。
幽池继续同她道:“准确来说,我是降魔道人。”
“哦?降魔道人又是做什么的?”
幽池想了想,平淡地回答她说:“降魔,修心。维护人间秩序。”
鹿灵依然是一头雾水,眼神里也满是困惑。
幽池微微叹息,心中暗道:若是师父在,定会当头赏他一顿棍棒,毕竟他老人家降魔一辈子也未曾给出一个准确答案,哪里轮得到他这晚辈发言呢?
子时一到。
柔伽现身。
她犹如画像中幽池看到的那般,全身伤痕,却美丽无比。
在藏书阁外,她嚷嚷着要见今日跟她交易的人,待她愤怒地质问脱胎丹是怎么回事时,幽池终于现身道:“脱胎丹没有问题,你杀了那么多人换来的脱胎丹,怎会有问题?”
柔伽警惕地打量着幽池,她从未见过他,立即问道:“你是何人?”
幽池双手交叉相握,于天道行礼:“我是来解你执念之人。”
“你……你是降魔道人?”柔伽看到了他背上的长剑,连连退后,竟是想逃。
幽池见状,拔剑而出。
腾空而起间,柔伽的断尾之处用念力化身虚尾向幽池甩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幽池挥剑抵挡。
柔伽转身之际,露出尖牙利爪,扑过来径直朝他的脖颈咬去。
一旁的鹿灵惊呼:“小心!”
幽池猛一瞥头,执剑在空中画了一道咒符,符光乍现,把柔伽重重地弹开摔地。
“唔!”本就受伤颇重的柔伽,痛苦地呻吟出声,再也动不了了。
可她眼里的恨意与不甘,还是在抬眸间清晰可见,那是再多咒符都无法浇灭弹压的。
美如春水遇梨花的眸子,泛着红光,透着伤痛。
她决绝地对幽池说道:“你杀了我吧,不然,我一定不会收手。即便是罪孽深重,即便是执念成魔,我也要这么做!”
幽池走到她面前,轻声喟叹:“可否同我说一说你的过往?”
柔伽闻言,眼底红光交错,沁了湿润,一滴泪落。无界阁琥珀色的井壁,无界河的水流在她的回忆里逐渐褪色,换成了她回忆最初最美的地方。幽池看到她执念最开始的地方,是一片碧天绿林。
“你可曾知道,一百二十年前我若没有遇到他,也就根本不会有现在的柔伽……”


李莎
希达工作室创办人,中国传统文化教育与传播研究学者,道学院客座讲师。心理学博士在读、香港大学整合行销硕士、中欧国际工商学院高级工商管理硕士。曾于中山大学任职,并在韩国三星集团、周大福集团等世界500强企业担任集团高级管理职位。擅长传统文化在心理学方向和环境学的应用,并致力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教育与传播。所撰写的多篇学术性论文和专业性文章,已在《出版广角》《心理月刊》《财经界》《中国文艺家》《发现》《长江丛刊》《中国民族博览》《新教育时代》《科教文汇》等多家国家级专业期刊和国家级媒体刊登。已出版作品:《直觉力》《焦虑心理学》《潜意识之谜》《李莎的生活随想》《在难熬的岁月里》《孟婆传奇》系列。


推荐者简介
苏牧
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市高等学校优秀青年骨干教师(1996年),香港中文大学杰出访问学者,北京电影学院“金字奖”第二届、第七届评审会主席。
主要著作有《荣誉》《太阳少年》《新世纪新电影》,其中《荣誉》16次印刷,为北京电影学院、中央戏剧学院、中国传媒大学、上海戏剧学院、北京大学等国内著名艺术院校学生必读书。《荣誉》2004年获“中国高校影视学会优秀学术著作一等奖”,《荣誉》修订版2007年入选教育部中国高校“十一五”国家级教材。2008年入选教育部中国高校“十一五”国家级教材精品教材。
主要科研项目:北京市教育委员会2013年社科计划重点项目:《中外电影大师精品解读》。


第一章
一百二十年前,西芦城内北元山上,柔伽还是一只没有修炼成人形的小狐狸。
她有一身令狐界艳羡的火红色皮毛,自带三分妖气的细长而清澈的媚眼,三条摇曳的尾巴像升腾的火焰,标志着她天生便与和普通狐狸的不同。
那时的她自由自在地穿行在幽静无人的深林里,虽青涩,又显得和别的小生灵别无不同,整日在云深雾绕的北元山上尝鲜美的山楂果,累了蜷缩在树枝上小憩,无聊了便去河里跟鱼儿嬉戏,偶尔也会好奇地穿过云层俯瞰山下的风景。
她没去过人间,未了解过三界。
那个时候的柔伽至纯、良善,她的狐狸五哥总是带着爱怜地看着这个幺妹,感慨她的开心何其珍贵,又感叹她的开心太过脆弱,总担心她将来会乐极生悲。
柔伽笑笑说:“五哥,你总是那样胡乱担心,你且放心吧,等你修炼成仙之时,我还是会这么开心。”
三尾狐家族的狐狸过完百岁生辰便示意要独自离家修炼,去寻自己的一方天地、成自己的一方因果。
柔伽家中排行第六,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前面有大姐、二哥、三哥、四姐和五哥。
作为老幺,她备受全家宠爱,自小便养成了骄纵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连山神的胡须也敢揪、其手臂也能做树枝来小憩,只因在上头躺起来更舒适。
三尾一机缘,一尾是一命。
断尾,便不可再修炼成仙,这是上苍恩赐给三尾狐家族的独特机缘和束缚。
即便柔伽这般娇蛮,山神也最为宠爱她。只盼得她有一日能收心好好修炼,必当会比其他人更有天赋。
可是山神不晓得,柔伽拿懒惰当借口,内心深处是有着对修炼的抵触。
那是柔伽一百岁生辰,她无意间从醉酒的哥哥那儿听到的秘辛:家族里曾有一任同宗为了修炼成人急于求成,偷偷修炼违禁之术被赶了出去,除名除籍,长辈们纷纷讳莫如深,而那位同宗不愿离狐族太远,秘密地在北元山附近隐居下来,也有长辈曾偷偷地去找过。
听闻此事,柔伽大喜,以为终于找到了修炼的捷径,便花了整整两月时间去找这位隐居同宗。
结果知道了所谓的捷径,竟是要杀戮、汲取修行生灵体内的十二颗修行内丹,换取人间人身的阳寿二十年。修炼者的内丹如同三尾狐的狐尾,珍贵无双,三尾狐拥有三条尾命都缺一不可,更何况一人只有一颗内丹。但凡能集结成丹至少也要修行近百年的功夫,每一个修行的生灵都把内丹看得比性命还重。
这样窃取他人成果而助自我的方法,太过残酷无情,甚至有损功德。
柔伽退却了,对修炼之事就更加不上心。
转眼间,柔伽到了一百二十岁,却还是半吊子的修为,根本无法行单独修炼之事。待最宠她的五哥也离开了,她便成了家族里唯一需要加倍修行的小辈。
一日,她在山洞里修炼,由于耐不住好玩、好动的性子,看到泉水边有一只羽毛鲜艳的鸟儿便追了上去。
跑着跑着,她来到了一处山洞,被山洞岩石后冷不丁冒出的红斑毒蛇咬伤。柔伽又惊又怕,仓皇地逃走,这红斑毒蛇前世是上庭神兽,不是一般的毒蛇,身上含着的剧毒专门攻击正在修炼的同族异类以此来吸纳对方的修为来供自己使用。半米开外毒性即可发作,若不是自己还有那么半吊子修为,恐怕今日连挪一步都难。
柔伽晕头转向、身形摇晃,踉跄地逃到洞外的边缘,柔伽想到哥哥跟自己说得乐极生悲,不想这一语成谶,怕是今日便要丧命于此。
她腿一软,想着将要跌到硬邦邦的岩石板上结束自己这一生。
谁知却跌入了一温暖结实的怀抱,柔伽怔了怔,抬头去看——
那是她初见辜鸿剑,在看到他容颜的那一瞬,柔伽觉得周遭犹如冰澌溶泄,云雾散开,风雪急停的春天。
阳光给他镀了一层金粉,剑眉星目的少年模样似清晨的露珠,又似午后的晚霞,俊美得惊心动魄。那双如珠玉般清澈的眸子关切地望着她,令柔伽想起自己曾在五哥的藏书处读过的人间诗话——“春风秋水不染尘,彩玉明月是前身;一眼万年千树雪,除却相思不是君”。
初见,总是万般美好。
更何况这时的辜鸿剑年方十五,少年翩翩,药商世家之子,乘坐马车途经此地,为采较为稀有的天冬一时迷路,救下了危在旦夕的柔伽。
马车上,辜鸿剑对柔伽进行解毒包扎,她蜷缩在辜鸿剑的怀里,第一次嗅到人的味道。那是和哥哥们不同,却又相似的少年人才有的味道。也不是说在北元山上没有见过人,而是那些皆为过眼云烟,面孔模糊。
唯有他,她想要记在心上,认真打量。
大约是见柔伽有三尾,也听闻过坊间传闻,说是有三尾的狐狸都通灵性,颇为不凡,辜鸿剑便同她说起话来。他说他姓辜,名鸿剑,原本只是辜鸿,取自“孤鸿海上来,池潢不敢顾”,但后来奶奶觉得辜鸿孤鸿不甚凄凉,便多加了一个“剑”字,既增加了男儿阳刚,又不必太过悲戚。
柔伽对诗书了解甚少,无非是五哥教过的一些,念过书,自然不懂辜鸿剑对其名字的解释,只觉得他的名字和他的样貌一样赏心悦目罢了。
他还说,他虽有奶奶疼爱,父亲重视,但亲母早早去世,父亲娶了偏房,带了一个妹妹,后母爱阳奉阴违,妹妹常人前乖巧。
柔伽想起自己出生便没有母亲,这一点和他倒是十分相似,不同的是,她没有讨人厌的后母和妹妹。
他起初还期待着她会回答他,见柔伽只是乖巧地竖着耳朵,自嘲起自己呆傻,说着小狐啊小狐,你又怎么会听得懂我在说些什么呢?索性你听不懂,我再和你多说一些吧。
辜鸿剑的声音如潺潺流水,甚是动听。只是这一次,她听着听着有些困倦,大抵是累了,便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竟被辜鸿剑带回了府上。
华丽的宅院,宽敞的前厅,仆人成群和那些茂密绿植交相辉映,排成两侧后,齐齐地恭敬鞠躬喊一声“少爷”。
柔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哪是喊她,而是在尊称辜鸿剑。
这时,身姿婀娜如灵蛇的娇俏妇人身着锦衣、晃着步摇走来,轻声唤着“鸿儿回来了”,称呼亲昵但语气并不亲和,她旁头的年轻女子妆容浓艳,明明是极为稚嫩的脸,偏要强装成熟。
柔伽心想,这便是辜鸿剑的后母辜赵氏和妹妹钱芷了。
大抵是岁月更迭后被命运选中的主角,总是逃不过凄惨的身世。让人一眼万年的容貌添上淡淡的忧郁才美得惊心,性子里的孤勇于一身瘦弱里出才难得,被阻碍的情愫坚持到底方为刻骨。
钱芷摊手问辜鸿剑索要这次远行的礼物,辜鸿剑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忘了,下次补上”,同后母点头致意后抱着柔伽离开。
钱芷身子一挡,指着柔伽,任性地说道:“不必下次,我看中这只狐狸了,哥哥把它给我即可。”
柔伽往辜鸿剑怀里缩了缩,龇牙恐吓。
她真的很怕,怕等一下钱芷这张本就不好看的脸会毁在她手里。届时,父亲一再强调不可伤人的叮嘱也要不得已被抛掷九霄。
只听头顶上方是温和却强硬的拒绝:“不可。”
柔伽抬头,碧蓝天流云沙,都不及他的眉眼中对她的维护。
是这样的眼神令她忘了归家,亦不想归家。
想来辜鸿剑平日为了息事宁人,都是一忍再忍,但凡可能都对钱芷有求必应,这次为了一只狐狸断然强硬,着实引起了钱芷的不满和逆反的兴趣。
“娘亲,我就要这只狐狸!我就要!”钱芷一转头,拉住娘亲的云袖撒娇起来。
妇人嘴上责骂钱芷,可到底是偏心的,她转头便对辜鸿剑说道:“鸿儿,不过是一只畜生,你做哥哥的大度一些又何妨?”
柔伽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辜鸿剑抱得更紧了一些,听他沉声说道:“我说了不行,便是不行。”
话音未落,柔伽的鼻嗅间扑面而来一阵淡淡药香——他用另外一只袖子将她盖了起来。
钱芷发现自己娘亲说话都不管用,顿时火气上来,哪顾得上举止得体与否,伸手便要来抢。
柔伽感到身体被拉扯起来,钱芷的手用力地抓着她的身体,这种粗暴的行为惹恼了她,柔伽一口咬在钱芷的手上,钱芷痛呼一声,猛地缩回手,在看到手上的两排血孔之后,她又疼又怕地嚎啕大哭。
大小姐这一哭可是不得了。辜府上下所有人都手忙脚乱,要知夫人的心情可是府里的阴晴录,而夫人最疼爱的莫过于这个亲生女儿,如今女儿受伤,还是被少爷带回来的狐狸所伤,自然是十分难以收场。
“原本我也不想真的跟鸿儿你讨要这只畜生,如今它咬了芷儿,可见野性难驯,再留在府里怕是要伤到其他人!来人!把它给我丢出去!”夫人发了话,一些奴仆便走上前来。
柔伽一听这话,生怕要与辜鸿剑分开,她的小爪子拼命地勾住辜鸿剑的衣衫,辜鸿剑感受到她的不安,轻抚她的小脑袋,语气温柔地安抚着:“莫怕。”
他也叫了人,叫人拿了板凳,自己趴上去,表示妇人说得有理,有错当罚,他要替她受过。
钱芷没分寸,可当家主母自然是有的。
见辜鸿剑这般护着这只畜生,夫人面露阴冷,让管家打了一棍潦草地过了形式便算了了。
不过她那神情,分明是秋后算账的架势。
怎样都好,一棍过后此事算是暂时作罢,柔伽顺利住进辜府,留在了辜鸿剑身边。
书叠成堆的书房,沁人心脾的檀香,辜鸿剑无微不至地照顾,在柔伽的心里落叶成枝,逐渐枝繁叶茂。
即便伤口见好,身体早已复原,柔伽贪慕着他的温暖,还是在他面前继续装出虚弱的样子。
白天他去药行顾店,她就乖乖地在书房习文看书,晚上他回来的第一时间要来看她是否安好,之后再去跟父亲交代公事跟后母请安。
柔伽习惯了以天为盖以地为庐的生活,在山洞修行一日不曾有休息都会觉得拘束,却在辜鸿剑的书房待上半个月也不觉得烦闷,只盼他回来的时刻,且又希望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可以停止。
情不自知间已经埋下情愫,这便是情毒最美之处。
这样琴瑟和谐的时光,自然也有不合时宜的插曲出现,钱芷就是这个插曲——
她趁着辜鸿剑不在,闯进他的房间要抓柔伽玩。被柔伽玩弄一番,钱芷为了抓她而撞得全身青一块紫一块,却仍旧不肯罢休,甚至找起了帮手,定要为难柔伽。
虽然柔伽以狐狸身便能对付她,却始终觉得不够畅快,但是她的修为无法长时间地化作人身,只能一次几个时辰而已。
一日,柔伽被钱芷惹恼了,便设计引她去到府外再化身人形将她打一顿,这样既能解恨又能跑出府去药行见辜鸿剑,运气好的话,也可以算准时辰在他回来的时候变回狐狸,可以让他看到钱芷为难她的场面。
这计实行起来的时候,钱芷自然不会想到眼前突兀出现的姑娘和那只小狐狸是一体,看辜鸿剑一上来就帮她,以为她是辜鸿剑新买的丫鬟,用来照看小狐狸的。而辜鸿剑并不知道柔伽的身份,只是清楚钱芷的本性,认定她是欺负人的那一方。不管是作为狐狸还是作为人,辜鸿剑都救了柔伽。若不是自己不能稳定人形,她决计会捏造一个身份以人形留在他的身边。
哥哥当着外人的面让她难堪,被母亲宠坏的女孩一旦坏心起来,全无分寸可言,她找不到柔伽变幻的女孩,便只能找到柔伽撒气。
那日,辜鸿剑抱着柔伽在书房做账,发困小憩,书房被悄然上锁,一场大火起。柔伽为了救他,无奈化身人形,破书房将人救出。
辜鸿剑无恙,柔伽却因擅自干预凡人命数触犯界规,被父亲带回。
来不及告别,开启了柔伽的执念之路。父亲大怒,将她囚于山洞之中令其思过。荼蘼花开,思念成灾,柔伽食言了,当年她信誓旦旦同五哥说过的承诺破碎,她不再开心了。
跟辜鸿剑相处的时候,柔伽看着他一刻不敢放松、活得战战兢兢的模样很是怜悯。他怕辜负父亲期许,也怕后母挑错,只道锦衣玉食又如何?倒不如她在山涧自由自在来得舒适。可当她回到自己熟悉的北元山,却无比地思念起辜家的那个牢笼。只因那里有他。
思过,成了思念。柔伽找到山神,愿以狐尾换后世能够陪伴在辜鸿剑身侧的机会。
柔伽一向任性,山神看其长大知其脾性,他告诉她两件事:“其一,你和辜鸿剑本无宿世情缘。其二,若要断尾来换情缘,则需断两尾才能换得与辜鸿剑的情缘。每一尾可在危难之时救你一命,断两尾,便是生生断了自己的两条性命;并且,你若断尾,便永无修炼成仙的机会。这是上苍赐予你们三尾狐族的独特机缘,你真愿意就为了一个凡夫而放弃大好前程?”
正如老话,“自作孽不可活”,山神的规劝没能拦住柔伽,她毫不犹豫地献出两尾。
其实,只有情缘的因果也是枉然,因为这三尾狐狸若要修得稳定的人身,照理需修炼三百至五百年,勤奋且天资聪慧者都需要三百年,而普通的三尾狐狸则需要约五百年。可柔伽又怎么能等得了如此漫长的岁月?为了跑过时间,柔伽想起那位修炼违禁之法被驱逐出去的同宗。她再次找到他,让他教授自己提炼之法。
为了辜鸿剑,之前的抵触不再是难题,她收起所有的罪恶和散漫,主动地踏上违禁捷径之路。
柔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得不像自己,就像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人而跌入一片深深的湖水不可自救。
她甚至不去想后果,只想先一步见到辜鸿剑,以一个配得上他、普通女子的身份。
只是这十二颗内丹的收集谈何容易?就是为此柔伽整整用了十年时间。
当辜鸿剑年满二十五岁,她化身十六岁的妙龄少女柔伽,在辜鸿剑骑马迎亲的路上出现。
柔伽牵过他受惊的马绳,问他是否愿意娶她为妻。
她傲慢地说:“比起轿子里那个,你更愿意娶谁?倘若你说要继续回去府上成亲,我不为难你,但你若说你要娶我,我便还你一世的开心欢愉。”
辜鸿剑一身新郎红服坐在马背上,柔伽仰着头冲他肆意地笑。
倒不是柔伽真的自信辜鸿剑会选她,事已至此,她只能故作洒脱放手一搏。虽迟了十年,可也为时不晚,她笃定她和他是有缘的,山神定在骗她。
柔伽都想好了,若是辜鸿剑跟她走她便是他的妻,若是辜鸿剑没有跟她走她便去他的府上应征丫鬟的身份。无论如何,她都是要同他在一起的。
幸好,她的自信得到辜鸿剑的回应。他牵她上马,在人群的惊呼声中双宿双飞,做起了一对神仙眷侣。想来这当众抢亲令他舍下了家中良缘,辜家肯定是回不去的。
两人便搭起林间小屋,夫妇和顺,举案齐眉。婚后虽无子女,日子过得可谓平淡惬意。
二十年眨眼即逝,换来的跟辜鸿剑相守走到尽头,即便是到死,柔伽都未曾表明自己便是当年的那只小狐狸。断尾换来的人世幸福,在柔伽心里生根发芽。二十年的时间,太短了。她还没有幸福够,她还想要与辜鸿剑继续相守。
柔伽不愿就此作罢,尤其是肉身死后,她重新化作狐狸默默陪伴在辜鸿剑身边,亲眼目睹他对自己的用情至深,守着他们的小屋未有再娶,坚定要和他再做夫妻的心思胜似磐石。
第二世,她如法炮制,再拿十二颗内丹去换得二十年光阴,重新来到第二世的辜鸿剑身边,前世的幸福化作他们今生的一见如故,二次成婚。
这一次,柔伽想弥补上一世的遗憾,她想与辜鸿剑生个孩子。
只是内丹换得的人生,并非真的可以让柔伽成为一个普通正常的女子,更别说是育子成天、承欢膝下。
可第一世他们虽夫妻和顺,但美中不足的是后继无人。若这一世仍是重蹈覆辙,柔伽心里实在是难安。
她主动提及这事,辜鸿剑安慰她说此事自有天意,不必强行为之。然而丈夫这般体谅,柔伽心里反而越发沉重。
天意不可违?
不,她已经强行为之两次,再不怕多上这一次。
为了不让所爱之人在这一世膝下寂寞,柔伽决定为辜鸿剑纳一妾室,为辜家孕育子嗣。
经曰: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巳;皆知善,斯不善矣;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刑也,高下之相盈也,音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恒也。
凡事,不可强求,是为天道也。
她犯了两世罪孽,只为眼前所爱之人。
这第一眼便入了心的偏爱,让柔伽明白这个道理实在是难如登天。
或许,柔伽心中是清楚的,只不过是装糊涂罢了。
再看到自己亲手找来的妹妹与辜鸿剑情意相投,她便更加困顿了。
——
乌云般的黑发,眉眼温顺如水,笑起来时,嘴角两旁那若隐若现的酒窝仿佛流淌着甜蜜一般——那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孤女。
起初,她在奴隶市场穿着麻衣粗布被人竞价拍卖。柔伽觉得她样貌干净,乖巧温顺,便花了一锭银子将她带回家。
不想梳洗过后,倒见美人胚子,怯怯一笑如白雪梨花。
柔伽觉得与她投缘,便亲自为其取名梨儿,再带至辜鸿剑跟前。
初春融雪,一步一脚印,柔伽牵着梨儿推开栅栏,扫雪的辜鸿剑恰逢回头,快步走到柔伽跟前帮她把赶集的背篓拿下来,又问身旁的姑娘是谁。
柔伽笑着说:“这是我给你买的妾室。”
辜鸿剑微怔,看着害羞低头的梨儿,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屋内。
柔伽知晓他生气的原因,心中也是有一丝窃喜的,就仿佛他为她私自给他纳妾这事动怒,是因为太过爱他。
他二人就此闹了别扭。辜鸿剑也是第一次和她有所争执,彻夜不归。
柔伽的心,苦涩中泛着甜的,这表明辜鸿剑在乎她,更代表他是不愿意纳妾的。
她去酒馆外等了一夜,第二天天明,迎上从酒馆里出来的辜鸿剑,两人相顾无言,最终相拥而泣。
辜鸿剑情真意切地说道:“柔儿,此生有你足矣,我们不强求儿女周全,更不必有他人在你我之间作梗,好吗?”
柔伽紧紧地抱住他,告诉他说若是可以,她也想和他一生只是一双人。只是她舍不得,舍不得他望着别人家的孩童满眼慕色,她愿意成全他而委屈自己。
她也情真意切道:“我会对你,对梨儿,对……你们之后生出来的孩子加倍的好。”
辜鸿剑心疼她的大度和牺牲,郑重其事地说在他的心里,她永远是他辜鸿剑的正妻。
月色之下,向苍天起誓。丈夫的承诺抚平了柔伽作为妻子那隐隐的妒意,以及对未来一切不确定的恐惧。
她坚信辜鸿剑对自己的真心不会变,即便有了梨儿也不会变。
梨儿没念过书,凡事皆是“相公你决定就好”,倒也符合柔伽看中她的温顺性子。起初,辜鸿剑冷落于她,夜夜去柔伽房内休息,她亦是没有半分埋怨,甚至没有丝毫不悦,只日日勤于家务,照顾他们起居。
柔伽和辜鸿剑聊天的时候,她就静静地听着,从不敢插嘴;柔伽弹琴看书,她虽听不懂音律,但也会陪在她在身旁绣花补衣;辜鸿剑念书到深夜,她会细心地为他挑灯芯、换灯油、备宵夜,还在门口候着,等他吩咐需求。
且她每日都会露出发自内心的心存感激的笑容,至纯至善,漾人心弦,倒是让柔伽平添了几分为她来到这个家要承担的宿命的同情。
同为女子,自是惺惺相惜。
只是柔伽两世为人,还未曾揣摩透人性这种东西。
人性莫测,人心亦是。
日出光明,炊烟袅袅;
日落月辉,火光伴星。
水滴石穿,铁棒成针。
人性便在这其中,不知不觉地变了——
辜鸿剑对梨儿的疏远、以及冷淡的的眼神纵是冰雪,却也一点一点地被她的笑容融化。慢慢地,柔伽眼见他对梨儿心生怜惜,人心皆是血肉,他再如何强装冷酷,也是敌不过火热的赤诚。
梨儿擅长厨艺,梨儿温声细语,梨儿勤奋纯真……
她对辜鸿剑的爱反倒记录了他对梨儿的变化。是呵,她亲眼目睹他把梨儿的名字挂在嘴边、放在心上,如同一艘不自觉间便倾向梨儿的孤舟。
等到接下来,再不用她催促,他会主动住进梨儿的偏院。
她的枕边温情不再,双人成单。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偏院的油灯映在纸窗上的,他和梨儿浓情蜜意的双影。
那些甜言蜜语并没有变,说出口的人也还是辜鸿剑,只不过听在耳里的人不再是她,他说给听的人,也成了另外的女子。柔伽心里的少年郎,已然成了别人的心上人。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望向别人,而那“别人”恰恰是她亲自挑选的。
这种滋味如火如剑,在柔伽的心里灼烧、扎刺。
她能说些什么呢?
梨儿依然守着该守的分寸,勤勉于自己分内之事,并没有仗着辜鸿剑的垂怜恃宠而骄,这让柔伽挑不出半点错处。
她不能对梨儿苛责什么,甚至,柔伽劝说辜鸿剑去偏院的事,换成了梨儿来做。
“相公,今日你该去柔伽姐姐的房里了。”
“相公,我身子有些不适,不能伺候你,可否让柔伽姐姐代劳?”
“相公……我在吃药,今晚想早点歇息。”
……
辜鸿剑从昔日的只属于她,到成为她房里的稀客。
白日,三人,他们仍然和睦。但柔伽感觉到梨儿微妙的变化,跟昔日的不同——
她的眉眼不再是怯懦地低垂,首饰和衣衫也逐渐华丽起来。
且见到柔伽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时,她会轻轻触碰一下自己的步摇,眉眼间藏着试探之色,柔声问着:“相公想我这样,姐姐,我这样好看吗?”
她不再坐在靠墙的角落,而是坐到自己的位置跟辜鸿剑二人三餐,故意忽略掉柔伽欲言又止的目光。
她依然会下厨房,但会借口教柔伽做点心并让其打下手,甚至柴火不充裕时,她也不再亲自去砍,而是拜托柔伽去做补给。
她不知道何时学会了念书识字,可以跟辜鸿剑谈天说地,还会煞有其事地指点起柔伽弹错的弦音。
可梨儿依然一口一个姐姐,笑容恭敬得好似初识,特别是在辜鸿剑的面前,他让柔伽觉得自己心中的不适都是狭隘造成的假象。
到了晚上,只有他们二人时,柔伽说不上来哪儿不对,为何她的丈夫会对她这般生疏?与在偏院时的耳鬓厮磨不同,辜鸿剑甚至没说上两句,就打着哈欠就催促她早些安歇。
油灯熄灭,深夜入眠,柔伽清楚地听到枕边的辜鸿剑转过来抱住自己时,唤着她“梨儿”。
她的眼泪,轰然落下。
她背负两世罪孽,逆天而为守在他身边的幸福终是如指间流沙,不知何时握不住了。
但柔伽仍舍不得去怪他,她贪婪地抱着他的身躯,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他不是不爱她,而是为了生孩子多爱了梨儿几分。
毕竟梨儿与他是新婚。
毕竟他是男子,对新鲜的人和事会报以多一些的热情。
柔伽越安慰自己,眼泪便越汹涌而出——她小心珍惜的珍宝,就这样裂开了一道缝。
翌年开春,梨儿有了身孕。柔伽看到辜鸿剑高兴得手足无措,竟像是个孩子。
春日,他租了马车陪梨儿赏春踏青;
夏日,他满头大汗地为梨儿运冰掌扇;
秋日,他为梨儿安排悦阳楼上最好的位置看城内的灯火节;
冬日,他整夜不睡,守着火炉添柴,亦守着大腹便便难以入眠的梨儿。
柔伽将这些看在眼里,终是尝到了什么叫情散人犹在。
辜鸿剑带梨儿回家报喜那日,柔伽所有的愤怒、怨恨终于爆发了。
当初她和辜鸿剑双宿双飞,不被辜家待见——虽然她不在乎此等繁文缛节,但辜鸿剑却带着梨儿回去不说,如今还牵着梨儿欢欢喜喜地并肩进屋,她把家里的碗盘、瓷器摔在地上,统统摔成了一地狼藉,堪比自己破碎的心。
他们一齐看向她的时候,连那尴尬局促的模样都如出一辙,一样的……面目可憎。
辜鸿剑只好赔笑上前,轻声唤道:“柔儿……”
柔伽冷眼望去,他讨好的模样实在是惺惺作态,可就是因这许久未见的笑脸,她到底还是将满腹委屈咽了下去,咬紧牙关道:“我都没有随你回去见过父母。”
辜鸿剑一听这话,立刻半跪在她跟前,握过她手,梨儿也扶着肚子惴惴上前,连声说道:“姐姐,是因为我腹中有了相公的骨肉才得以回去跪拜祠堂的。绝非是相公不带姐姐回去府上,姐姐切莫胡思乱想。”
他也赶快附和道:“是啊,柔儿,你才是我辜鸿剑的正妻。”
一个是她深爱两世的人,一个是她挑不出错处弥补自身遗憾的人。
如今他们二人这般看她脸色,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责问。
柔伽甩开梨儿讨好的手,明明没有用力,梨儿竟因此没有站稳,径直往后跌去。
辜鸿剑大惊失色,第一时间上前抱住梨儿,关切地查看她有没有摔到。
柔伽怔然间,竟看到辜鸿剑眼神凶狠地盯着她,那是他第一次对她怒斥:“柔伽,你这是做什么?梨儿怀着孩子,你就算再嫉妒她,也不该这样无情吧?”
无情?她无情?
“相公……你、你别怪姐姐,是我自己没站稳,姐姐不是故意的……”梨儿怯怯地拉扯着辜鸿剑的臂膀,虽面露痛苦,却还是要为柔伽求情,“我原本就是孤苦无依之人,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家里,要不是姐姐宽宏大量……都是我不好,是我还不够妥当……”
辜鸿剑疼惜地横抱起梨儿,他失望地看了一眼柔伽,决绝地转身离去了。
而柔伽却看到梨儿向自己露出了一抹得意、炫耀而残酷的笑容,她柔情似水地靠在辜鸿剑的怀里,如同打了一场全胜战役的将军。
原来如此……她终于明白之前那些不经意间的不适是怎么回事了,也终于明白了梨儿的心机颇深,是自己轻信于人,是她太爱辜鸿剑,以至于看不清真相。
那之后,许是梨儿无恙令辜鸿剑心有愧疚,他来到了柔伽房中,而柔伽以为辜鸿剑会同自己道歉。
事实上,他的确道歉了。
只不过字字句句,是为了梨儿。
“柔伽,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能带你回辜家是我不好,可是,这些都和梨儿无关。她是无辜的,你要怪就怪我,千万别迁怒于她。”他叹息一声,颇为感慨地继续道:“梨儿她孤身一人实在不易,当初我不同意她进来也就是怕她受到委屈,更怕你受到委屈。可是现在……柔伽,梨儿一直唤你姐姐,我想,你理应真的有一颗做姐姐的心才是。梨儿方才还与我说,待孩子生下来,定要让你取名,以报答你的收留之恩。”
他句句不离梨儿,句句如利刃,统统刺在她心。
而趁她睡下后,辜鸿剑竟悄悄起身,回了偏院。
柔伽睁开眼时,分不清是眼里下了雨,还是屋外下了雨。
曾几何时,辜鸿剑说她的身边便是他想要的春夏秋冬,如今连一个晚上他都嫌长于了四季轮回。
他的纯善,在她和梨儿之间,竟天真地想要维持公允。或许辜鸿剑自己都不知道,这看似公允的从中调和在表面上将事情推向了平和,可暗地里,却把人心推向了深渊。
那晚,无人知晓柔伽在庭院里静静地坐了一夜。
庭院里的杏花树是辜鸿剑亲自为她栽种,杏花微雨时他允诺都会在其身侧。
夜吹东南风,粉白杏花落下时,替他陪着柔伽独自落泪到天明。
她也曾悄悄地隐入梨儿的房间,动过杀念。
可见到辜鸿剑连睡着都期许与安心的侧脸,柔伽伸出的利爪只得缓缓收回。
来年春时到,梨儿为辜家生下了女儿。
柔伽已经分不清了——辜鸿剑究竟是因为梨儿能为其生下孩子而更宠爱她,还是因为宠爱梨儿才疼爱那宛如复刻梨儿的女童。
只见他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柔伽疏离地站在他们之外,心滴了血。可即便如此,她仍会因辜鸿剑的一句“感谢”而重新燃起一丝丝希冀与甜蜜。
辜鸿剑到底还是念着她的好的,她若是能为其生育,他也不会有梨儿。
所以,柔伽把这份痛归咎于自己。
她去观音庙替辜家求子,不惜拿十年寿命退还,只为如愿。
但是这一过往,柔伽却不愿说出口。
幽池是透过她的眼眸,读到了这段她与上神的交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世间情爱,但凡理智一些便不会伤人伤己。
可理智些的,又哪算是情爱呢?
狐妖一生钟情于一人,为其生,为其死,她们的爱炙热堪比烈火,一不小心便能把人烧个粉身碎骨。
辜鸿剑大抵永远不会知道他年少时的一次救狐机缘,定了他整整三世的爱恨情仇。
而在那之后,梨儿果真给辜鸿剑续了一个儿子,辜鸿剑对柔伽说他有贤妻美妾,儿女双全,此生无憾。
再后来,柔伽生病,算算时间,她知道自己这一世要结束了,临终前对守在床榻的辜鸿剑约定来世再做夫妻。
彼时的辜鸿剑已两鬓染霜,郎眉星目间的明丽也黯淡了大半,他看着奄奄一息却还惦念着和他再做夫妻的柔伽,满心愧疚地握住她的手,哀哭道:“夫人,这一世我亏欠了你,只盼你来世能遇到真正的好人,令你舒畅悦心。”
“只要和你能再做夫妻,便是我的舒畅悦心了。”柔伽揣着最后一口气,伸出小指要和他做来世最为重要的海誓山盟。
辜鸿剑的眼里闪过不舍,难过,和凝重的考量,望着不肯断气,甚至在他的迟疑里已红了眼圈的发妻,终是不忍心地伸出了手指,同她完成了这约定,哽咽道:“好……你我来世……再做夫妻,我一定会偿还今世对你的亏欠。”
柔伽听了这话,才敢含笑离世。
人跟人的情义,极其微妙。
犹如大道氾兮,其可左右。万物是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矣。
在身边时总是忘记珍惜,只有人不在了,触手可及的影子带着之前的点滴回忆,才睹物思人,感慨其再不可得的珍贵。
辜鸿剑守着梨儿与一双儿女,带着对柔伽的愧疚,寿终正寝,于七十辞世。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对柔伽而言,辜鸿剑还是那个辜鸿剑,即便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她和辜鸿剑之间的缘分不会变。
她两世杀戮,坏了规矩,若再不收手定会受天谴堕轮回。父亲心疼她这一遭错得太过离谱,押她回北元山躲藏修行。
修行得成回来的哥哥们和父亲合力竖了封印,每天轮番在洞口念清心咒给柔伽听。只为她能忘了前尘,忘了辜鸿剑。
这自是典型的医者不自医,渡人不渡己了。
同为狐妖家族,他们比谁都清楚,狐妖的心一旦入了一个人的名,便是发配到忘川彼岸也不会选择忘记,那碗孟婆汤千方百计地躲掉,上天入地也要纵了自己为这个人这份感情埋葬。祖祖辈辈的先例中,这样飞蛾扑火的事迹还少吗?
我愿化作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他从桥上走过。
诸如此类的歌颂,说的便是这样非傻即痴的情种。
被困于洞里的柔伽,用石头刻记着时间。
她期盼着辜鸿剑第二世的结束,准备着第三世与其重逢。
柔伽努力修炼待时机成熟,也好从洞中出去。
怎奈父亲和哥哥们管得紧,她一人修为不能破此封印。心急如焚之际,洞中的邪祟出现,愿意助柔伽一臂之力。
这洞中的阴森污水极易蕴生妖灵邪祟,他们从不缺修炼之道,缺的是纯正精元。
虽愿伸出援助之手,自是有条件的。
条件便是让她以最后的一尾来换。
如同第一次求山神那般,柔伽想也没想,爽快答应。
邪祟形体未成,只是水流姿态,黑黢黢的眼眸看不到丝毫眼白,犹如一浊看不到干净的浑水:“你可想清楚了?断了三尾,你便不再是三尾狐家族的人。”
那可是除名碟,弃修为,抛三界的事。
不只她跟父亲,哥哥,亲族家眷,跟这北元山再无瓜葛,他们也会因为她堕入魔道而背负羞耻,为三界所整顿。
怕是只有疯魔了才会应允。
柔伽可不就是疯了吗?
第一眼看到辜鸿剑的时候,便注定了她的疯魔。
“只要你能带我出洞,要什么我都给你。他就要转第三世了,我等不及。”
血溅洞岩,最后一尾交换给邪祟。他应言带着奄奄一息的柔伽破封印,出山洞。
入了魔道的柔伽魔性大增,她的断尾因其执念无法愈合,血红的伤口注定要暴露她的行踪。
驱魔的修道之人像猎人狩猎一样,竞相追逐,谁能带她回三界司受天罚,除魔性,便是一道念力不少的修为。
柔伽东躲西藏,成了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她唯有一个念头支撑着走下去——再次收集十二颗内丹换二十年人寿去到辜鸿剑的身边,完成二世的约定。
所谓洞中一日,山下千年。
二世寿终正寝的辜鸿剑转入三世,成了一名世代为将的少年将军。
说来也不能全怪柔伽。
这辜鸿剑转入三世的模样和第一世相同,不同的是气韵罢了。第一世的他是药商之子,文质彬彬,剑眉星目中透着文秀之气,眉眼含星,笑似朗月入怀,真真应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而这一世,他剑眉星目中尽是踏过风沙、舔过鲜血的坚毅勇猛之气,眉眼如铁戬,清冷如冰霜。
同一张脸,两种英姿,鲜衣怒马、衣冠如玉,痴情如柔伽,又怎能不再次陷进去?
更何况这一世的辜鸿剑平添了英武之姿,过往更是惊人——他十三岁上战场,十五岁随父镇守边关,父亲遭敌军陷阱围困,他一人带着百名骑兵小队,硬是拔了敌方的粮仓,反败为胜。十六岁时,他亲自挂帅,马蹄飞雪,横坝决堤,铁色盔甲逐渐被鲜血染成胜利的颜色,也促就他眼底虽狠厉,却璀璨的历练。战后的他,杀伐果断、优待俘虏,颇有大将之风。这佳话被人传送回京,人人都道古月有少年,年少为将军,大洲有克星,归来为英雄。
皇帝大加重赏,赐府邸赐头衔。
这次再加披风,迁居新府,大家都注意到这位少年将军已经到了风华正盛的年纪,年有双十还未娶亲。古月城的姑娘们皆是为了夺得将军夫人之名而背水一战,古月城的媒婆们怎会放弃这样的绝好门第、佳婿人选?
这其中最为心急如焚的,当属柔伽。
她断了三尾,成了三界弃子,辛苦支撑到现在,怎能让他人钻了空子?也顾不上自己的危险处境,必须直面逆境。
“可是为何……为何我到了最后一步,我已经拿到了第三世的时间,偏偏却让我遇见了你?!”
回顾前生和辜鸿剑的两世,是柔伽心里珍藏的温柔。说起他时,她眼眸里布满的红丝和眼底的黑气散去不少,可说到当下,说到幽池令她的功亏一篑,她指着幽池,恨不得要把将他五马分尸。
幽池跟着她的叙述,随着她的气息,感同身受着她跟辜鸿剑的情缘日常,不得不叹息一句:这人世间的情愫真是致命的罂粟,人最放不下,妖易入了魔。
普通凡人,异界妖灵,一旦开启一颗真心,浅尝过那份温暖,便再也做不到纯净如新。
这位柔伽,经历两世,对辜鸿剑执念太深。
若是强行对她驱除魔性,等于让她魂飞魄散,四分五裂。即便是化作了一缕幽魂去到忘川河畔也只会变成执念的幽魂,绝不会舍掉执念。
再说,强行驱魔也不是幽池的降魔风格。
柔伽气得全身发抖,目光渐露绝望。
幽池走到她跟前,柔伽忽然仓皇地抱住他的腿,突然对幽池跪磕哀哭着:“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带我走,让我跟辜鸿剑完成我的三世约定!求求你……”
方才的她有多么傲慢,现在就有多么卑微。
为了完成心中所愿,她甘心做任何尝试。
幽池便半跪下来,将她的双手推开。
“你不必求我,我现在不会带你走。”
柔伽因他的这句话而全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缓缓抬眸。
幽池又道:“这一世,你若能收集到辜鸿剑坚定选择你的三次真心,我便许你二十年人生,和他完成这三世守约,你看如何?”
柔伽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立刻闪烁起了光亮,她惊愕地问道:“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幽池点头,示意在场之人皆可作证,“无界阁内,容不得半点谎话。但是,你若没有收集到,便要心甘情愿地随我回三界领罚、赎你的罪孽。从此舍了执念,忘了他。你是否同意?”
柔伽微微一怔后,用力点头。
幽池便站起身来,双指对着柔伽的额头做意念相通之法:“通过此式,我能看你所看,感你所感。待你收集辜鸿剑真心的时日,可以做个见证。”
幽池和其他的降魔道人不同,柔伽为他今日的宽容和给予的这个机会感恩不已,跪地朝幽池磕了三个响头后,便从无界阁离开了。
鹿灵见状,愣愣地走到幽池身边问道:“你就这样放她走了?”
幽池转身看向她:“放心,她逃不了。我随时都知道她的行踪,也不担心她会逃。”
“是刚才那什么意念相同?”鹿灵眨眨眼,感到惊奇地说道:“可你为何要给她这次机会?你是决意要放了她?”
幽池不言,只在半空中画了一个捷径阵法,带鹿灵直接回到地面。
此时夜色已深,白日市集变身晚间闹市,幽池和鹿灵进了一家酒肆歇脚。
二两牛肉,一坛清酒。
鹿灵殷勤地给幽池倒上酒,眉开眼笑地看着他。
经无界阁一趟,她对幽池有了新的认识,再也不把他当成是不名山上做缺德事的登徒子。虽不明白自己看到的那一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已她笃定是自己的误会。
幽池知道她在等他的解释。
他沾了酒在桌面画了一个圈,问鹿灵:“你看到了什么?”
鹿灵不解,仔细看了看道,“你画了一个圈?圈内有一个洞?哦,你把整张桌子唯一一处不美观给圈起来了?”
幽池淡笑:“柔伽跟你不同,她只看到了这一个圈。”
柔伽把第一世和辜鸿剑相遇的美好不断放大,放大到对这份缘分的短浅,和二世的清淡视而不见。辜鸿剑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爱她。
或者说,她对辜鸿剑的爱,远远胜过了她对辜鸿剑的深情。
不知常,妄作凶。
知常容,容乃公。
柔伽缺了知常容,若不给她一个机会看清楚自己的妄作凶,杀人取丹,不停交换,便像一辆不知停歇的水车,不停地循环转动下去。
而让她醒悟的人,不能是别人,必须是辜鸿剑本人。
幽池要让柔伽明白,辜鸿剑并没有那么爱她。
鹿灵恍然大悟过后,陷入怅然,半晌沉默过去,才叹息道:“可这样对柔伽来说,是否太过残忍了一些?”
同为女子,她更能与柔伽惺惺相惜。
断尾之痛,贬黜三界之外,辜鸿剑是她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而幽池要亲手打碎她这份希望。
想到方才柔伽感恩戴德的三拜,鹿灵虽说不上幽池的无情,但又觉得这样比直接杀了她还要残忍百倍。
幽池抿酒,不置可否:“想想那些死去的人,那些人才是无辜的。”
“的确。”鹿灵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又道:“那我们接下来要等什么?”
小二上菜,幽池跟小二要了两间客房。
“接下来,我们就等柔伽去找辜鸿剑,开启他们之间的第三世。”
谁知鹿灵欢喜点头,突然端着桌上的牛肉往外跑。
幽池怔怔,不解地冲她的背影问:“你去哪里?”
鹿灵跑到门口急急止步,转身高声道:“我去跟我阿爹说一声,今晚陪你留夜啊——”
酒肆一楼坐着好多客人,听到这话,纷纷侧目看向幽池。
幽池却不懂那些眼神中的暧昧是何意,他尚且体会不到鹿灵话中有何不妥,但却感到自己的脸颊仿佛在一点点逐步加温,好似烫酒入怀,局促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