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贺云霆神色非但没有缓和，反而皱起了眉头。
“小孩子闹脾气说的气话而已，这你也要和他计较？”
宋心月目光看向舟舟紧紧拉着白翩然的手，稚嫩的小脸上对她这个妈妈满是警惕，好像担心下一秒她就将他从白翩然手里抢过来似的。
前世，她的确从未在意过舟舟言语中对白翩然的依赖，她以为不论舟舟嘴上怎么说，但在心里，她这个妈妈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却知道，在小孩子的世界里，没有心口不一这个词，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白翩然蹲下身，捏了捏舟舟的小脸，佯装严肃道。
“舟舟，不可以和妈妈生气哦，妈妈照顾你很辛苦的。”
舟舟委屈地瘪瘪嘴，语气充满不情愿。
“可我没说气话，我就是想让你陪着我，不想要妈妈。”
看着儿子泪汪汪的眼睛，贺云霆眉头紧皱，看向宋心月的眼神中透露着不满。
“你这个妈究竟怎么当的？太失败了，平时多把心思放在儿子身上。”
舟舟连忙附和：“爸爸说得对！妈妈一点也不关心我。”
听着父子俩如出一辙的话语，宋心月心口一窒，嘴角的弧度带着自嘲。
自从舟舟出生以来，一直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对舟舟的生活事无巨细。
舟舟生病的时候是她整夜守在床边，过生日的时候是她亲手做蛋糕，挑食营养不良的时候是她想方设法把他不爱吃的食物做成新的菜式......
桩桩件件，无一不透露着她在舟舟身上倾注了极大的精力。
可到头来，在这对父子口中，她竟然成了一个失败的妈妈。
“随你们怎么想吧。”
十五天后她就要离开，她不想再和这对父子起争执。
“你！”
贺云霆刚想发火训斥宋心月这副无所谓的态度，却被白翩然拉住了衣袖。
她神情愧疚地开口。
“云霆哥，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和嫂子吵架。”
贺云霆脸上的怒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柔声安慰着白翩然。
“不关你的事，你帮忙照顾舟舟，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舟舟也扑进白翩然怀里。
“翩然阿姨，我说的也都是真的，老师说过，小孩子不能撒谎，我绝对没有骗人，都是妈妈不好，你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贺云霆沉下脸看了宋心月一眼，之后转身朝着反方向走去。
“翩然，我和舟舟先送你回家。”
舟舟兴奋地牵住两人的手。
“走咯！”
宋心月站在原地，看着三人幸福的背影，心里早已被苦涩填满。
这就是她前世为之付出一辈子的丈夫和孩子。
既然他们这么不喜她，这一次，她会放手。
三人的背影逐渐远去，宋心月也骑着二八大杠拐了个弯来到婚姻登记处。
“你好同志，我想申请离婚。”

宋心月不可置信地僵在原地。
分明是白翩然带着他去了另一个地方他才会受伤，他竟然将所有过错推到她身上。
她颤着声音问道。
“舟舟，你再说一次，究竟是谁害得你受伤的？”
舟舟瘪了瘪嘴，眼泪直掉。
“就是你，就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摔倒。”
“我摔倒后你还不送我来医院，是翩然阿姨抱着我来医院的。”
宋心月听着他颠倒是非的话语，遍体生寒。
呼吸之间，都是锥心刺骨的疼痛。
自己怀胎十月的亲生儿子，竟然污蔑她。
虽然她已经决意和贺云霆父子断绝关系，但舟舟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看见他受伤她怎么能不心疼呢？
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在她本就鲜血淋漓的心又添上几刀。
贺云霆用力攥住宋心月的手腕将她拉出病房，走到无人处才甩开她的手。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声音中带着滔天的怒气。
“宋心月，你是怎么照顾儿子的？你每天也不用上班，专心照顾儿子，但你竟然害他受这么严重的伤，甚至还不第一时间送他来医院！”
“我真怀疑你究竟是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不然为什么这么狠毒？！”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宋心月如今算是对这对父子最后一点留恋也没了。
只剩下无尽的失望。
宋心月扯了扯嘴角，轻声开口。
“好，既然这样，以后我就不做他的母亲了，把这个位置让给白医生吧。”
也把妻子的位置让给白翩然。
贺云霆目光触及到她眼里的一片死寂，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但只要一想到儿子额头的伤口，他的心再次硬了下来。
他笃定宋心月只是因为他的训斥生气，说得反话而已，毕竟她那么爱孩子，怎么可能不要他。
可这次宋心月的行为实在是过分，他必须要给她点教训！
“又关翩然什么事？她好心把舟舟送到医院，你居然还造谣她，简直是恩将仇报！”
宋心月轻笑一声，只是眼底悲凉一片。
“难道你不想让她当舟舟的母亲吗？这样你们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
话落，贺云霆心中怒火更盛，砰地一拳砸在了她脸侧的墙上，脸色阴沉。
“我对翩然从来没有别的想法，你不要胡乱揣测，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宋心月只觉得可笑极了。
如果清白，贺云霆怎么会将白翩然带在身边，把她留在大院二十年？
如果清白，贺云霆在被授予八一勋章的时候为什么只单独感谢了白翩然一个人，其余的一个也没提？
如果清白，在她咽气前舟舟会什么会让她赶紧离开给白翩然让位置？
只是宋心月如今也不想和他进行无谓的争执。
还有六天她就要离开，她能忍下去。

离婚在这个年代少之又少，工作人员反复确认后，看着宋心月始终坚定的目光才将离婚申请报告递给她。
“只要夫妻双方在上面签字就可以办理离婚手续。”
宋心月小心将它收好后便回了大院。
贺云霆父子还没回来，宋心月进厨房做了一个人的晚饭径直吃了起来。
等她吃完正在洗碗时，父子俩才回来。
贺云霆看着空荡荡的餐桌，下意识问。
“怎么没有做我们的晚饭？”
宋心月扫了一眼舟舟圆滚滚的肚皮，平静地回复。
“你们不是在白医生家已经吃过了吗？”
舟舟和贺云霆一向嘴刁挑食，就算有人在外面请客吃饭也绝不会多伸几次筷子。
宋心月为此花了很长时间试菜，才找出他们喜欢的味道。
因此不论他们多晚回来，宋心月总会做好三个人的饭菜等着他们。
可现在看来，在白翩然家里他们挑食的毛病就不存在了。
也是，毕竟是父子俩放在心里的人，和她吃饭自然是胃口大开。
贺云霆神色一僵，轻咳一声解释。
“我们不好拒绝白医生的邀请才留下来的。”
舟舟这时拍了拍浑圆的肚皮小声嘟囔道。
“翩然阿姨做饭真好吃，好想每天都能吃她做的饭。”
宋心月手中动作一顿，深深的疲惫感笼罩着全身。
她快速收拾好厨房后便草草洗漱完躺在床上。
正当她迷迷糊糊要睡着时，被一双大手带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
贺云霆低沉的声音让宋心月瞬间清醒过来。
不等她开口，男人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下个月我就要去南海驻守海防，只有一个随军军属名额，我想带翩然去。”
“至于舟舟，他还小，不占用名额，我也会一起带去，你先在大院替我照顾父母，等我在南海站稳脚跟就来接你。”
宋心月鼻子一酸，指甲不自觉嵌入掌心。
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前世，贺云霆说过一模一样的话语。
起初她并不明白为什么要把军属名额给白翩然，分明她才是他的妻子。
后来贺云霆解释，驻守地在一个偏远的小岛上，上面没有医生，那里的军人经常被病痛折磨，所以他才打算带上白翩然。
宋心月经过剧烈的心理挣扎后，还是同意了，可一的要求是留下舟舟。
小岛生活条件艰苦，贺云霆忙于驻守，她担心他照顾不好舟舟。
贺云霆见她丝毫不肯松口只好妥协，出发前承诺一定会回来接他们娘俩。
可这一等，就是一辈子。
等到最后，就连舟舟也怪她让他们父子相隔千里，怪她的存在占了白翩然的位置。
如今想想，海岛缺少医生部队可以向上级申请，为什么非要贺云霆用军属名额将白翩然带去呢？
无非是他不想和白翩然分开罢了，想带上舟舟也是打算过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可笑她上辈子还傻傻地看不明白。
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宋心月喘不过气。
她挣脱了贺云霆的怀抱，和他保持一定距离，低声回道。
“好。”
贺云霆有些诧异，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干脆，看向她的目光一时有些复杂，破天荒软下声音解释。
“你放心，我会回来接你的，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在海岛上团聚。”
宋心月只当没听见，闭上眼睡觉。
第二天一早，宋心月醒来时贺云霆已经在书房处理公务。
她吃完早餐后将离婚申请报告拿了出来。
看着上面鲜红的大字，她一时有些恍然。
这时舟舟跳下椅子凑到她跟前，好奇地念出她手中的报告问。
“离、婚，妈妈，离婚是什么意思？”
宋心月拿着报告的手不自觉攥紧，沉默一瞬最后还是回答道。
“离婚就是两个人分开生活的意思。”
舟舟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开口。
“那你赶快和爸爸离婚吧！”

宋心月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卫生院，没再看舟舟一眼。
接下来几天，宋心月一边收拾好去京市的行李，一边继续进行身体素质训练，没有再见过贺云霆一眼，也没有去医院问过舟舟的恢复情况。
毕竟她已经认清，这对父子心里根本没有她。
她也不会再自取其辱地主动凑上去。
......
直到离开这天，也是舟舟出院的日子。
贺云霆破天荒地给屋里打了一个电话，声音还是有些生硬，但少了些冷意。
“今天舟舟出院，中午你做几个菜我们一家人庆祝一下。”
宋心月沉默一瞬，“一家人”三个字不由得触动了她的心弦。
前世，贺云霆离开的二十年里只回来过两次。
但不论哪次，他都是仅仅在家待上两三个小时，便又以赶车为由急匆匆离开。
二十年的时间里，他们一家三口竟然没能吃上一口团圆饭。
直到她咽气的时候，这个愿望也没能实现。
最后，宋心月还是答应了。
就当她是完成前世的遗憾，为前世奉献自己一辈子的生活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也为她今生辽阔的未来翻开一个新篇章。
收拾好行李后，宋心月做了满满一桌子菜，等着父子俩回来。
挂在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从十一点半，等到了下午一点，可他们还没有回来。
宋心月心中隐隐有预料，他们不会回来了。
果然，她的念头刚刚冒出来，电话就响了。
贺云霆嗓音中难得带点歉意。
“翩然这几天照顾舟舟很辛苦，我在国营饭店请她吃饭感谢她，中午我们就不回来吃了。”
电话那头安静一瞬，有些迟疑地问道。
“要不然你也过来吃吧。”
一旁舟舟不满的埋怨声传进了宋心月耳朵里。
“妈妈这几天都没来看我，为什么要让她来吃，我才不想看到她，这顿是专门为翩然阿姨点的菜。”
宋心月并没有难过，她反而轻笑了一声。
“我就不过来了，你们吃吧。”
她顿了顿，最后说到。
“贺云霆，舟舟，再见。”
说完她挂断了电话。
门外隐约传来喇叭声。
宋心月从卧室拿出行李箱，将离婚证压在一口未动的饭菜盘子下。
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她前世今生加起来生活了近四十年的屋子。
以后，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坐上前往京市的专车后，西南军区的所有建筑都在后退。
今后，她守在京市，贺云霆父子驻扎在南海。
他们一南一北，永不会再见了。
她宋心月余生，将腾飞在蓝天之上。
守卫祖国航空领域！

从百货大楼出来后，贺云霆和舟舟照常先送白翩然回家，宋心月也只好提着东西跟他们一起。
等回到家的时候，她已经累得不行，早早躺上床休息。
夜深时，宋心月被一阵刺耳的哭声惊醒，听声音是隔壁林大姐和她丈夫赵大哥在吵架。
“你想把我们娘俩丢在这自己一个人跑得远远的？没门，我绝对不同意！”
“我没有这个想法，我只是担心那边条件艰苦你们受不了，你们留在这里可以生活得很舒适，你怎么曲解我的意思呢？”
“我不管！反正我绝对不同意你一个人去，要去我和儿子跟你一起去，不然你也留在这不准走！”
......
身侧传来翻来覆去的窸窣声，贺云霆也被吵醒了。
隔壁两人还在争吵不休，贺云霆轻嗤一声。
“哪有夫妻分隔两地的，如果两人分开，那还能叫夫妻吗？赵大哥这事做得不对。”
心口骤然一痛。
贺云霆原来一直都知道，夫妻不应该分居两地。
可他前世还是毅然选择了带着白翩然离开，让她一个人带着孩子留在大院。
这是不是说明，在他的心中，白翩然才是他的妻子，而她宋心月，只是个负责照顾孩子、侍奉父母的保姆？
一想到这，宋心月眼中的涩意快要止不住，她哑着声音问道。
“那你呢？贺云霆，你为什么要把我留在大院？”
“我们也是夫妻啊，你的做法和赵大哥有什么分别，还是说，在你眼里，我根本不是你的妻子？”
这句话压在她心中两辈子，终于问了出来。
可贺云霆只是语气中带着些冷意回道。
“我说过我会回来接你，我以为你能理解我的做法，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小心眼。”
宋心月张了张嘴。
她想说前世他也是这样说的，可是却没有兑现承诺，反而是陪在白翩然身边大半辈子。
但这样的话说出来又有谁会信呢？
更何况，经过前世，她也该看明白，贺云霆根本不爱她这一事实。
宋心月闭上眼，没再说话。
一夜同床异梦。
次日清早，宋心月醒来时贺云霆部队有事已经出门了。
等舟舟吃完早餐后，她拿着书包准备送他去学校。
刚走出门口舟舟就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
宋心月接过打开一看，才发现是离婚申请报告。
报告最底部龙飞凤舞写着“贺云霆”三个大字。
舟舟得意地仰着头。
“我已经让爸爸签字了，这下你们就可以离婚了。”
这份签好字的离婚申请报告是她自重生以来一直期待的。
只是到底是爱过一辈子的男人，如今看着报告上苍劲有力的签名，像是一把刀子戳进她的胸口。
她看了许久，才将离婚报告仔细放好，声音里带着疲惫。
“我会找时间去办理离婚手续。”
舟舟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地朝前走去。
快要到学校门口时，他却停了下来。
“妈妈，我可以一个人进学校，你先回去吧。”
宋心月看了看离学校并不远，她也没拒绝，看着他马上要进校门后才转身离开。
回到大院后，宋心月整理了前往京市需要用到的证件。
随后又将屋子里一些她带不走的东西清理出来丢掉。
恐怕等她离开后不久白翩然就会住进这个屋子，与其今后被别人狼狈地扔出去，不如她自己清理干净。
宋心月来来回回搬了三四躺。
最后一批杂物清理好后，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准备回家洗个澡。
这时院子里的张婶看见她的身影惊讶开口。
“心月妹子，你怎么还在家？今天学校不是家长开放日吗，所有学生的家长都去了，我家虎子生病躺在床上我才没去，你家舟舟也生病了？”
宋心月愣了一下。
她根本不知道有这事，前世她也没有听过有家长开放日。
但她没多想，只以为是舟舟年龄小忘记告诉她和贺云霆了，向张婶道谢后匆匆赶到学校门口。
刚到门口就被站岗的安保人员给拦下了。
“你是哪位学生的家长？”
宋心月连忙在人群中寻找舟舟的踪影，可刚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却发现一个熟悉的人正牵着舟舟。
是白翩然。
她刚到嘴边的喊声又咽了回去。
白翩然为什么会在这里？
此时，舟舟的同学正在向舟舟介绍自己的父母。
舟舟听完后拉着白翩然的手自豪地说道。
“这是我妈妈，她是一名医生，可厉害了！”